反正无论他怎么犟嘴。

　　总有一种什么事情都已经被这两个小丫头看透了的感觉。

　　或者说。

　　是被这两个小丫头背后的那位“师父”看透！

　　站在两个小丫头面前。

　　王重阳只觉得，仿佛有一双隐匿于无形之中的眼睛，在锐利地盯着自己，这双眼睛并不是凡俗之中的任何一双眼睛，像是从云端高高俯瞰而下，带着仙神般的审视，令人无所遁形！

　　他从来没想过。

　　自己一把年纪了，居然还要被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数落得个明明白白。

　　也不曾料到，这九州大陆竟会有她们背后那等神秘不可捉摸的人物。

　　索性也就不再挣扎。

　　最重要的是。

　　那个牙尖嘴利的白衣小姑娘所说之事，的确正中了他的心脏最深处！

　　这几年来。

　　便是他远离古墓，整日坐在重阳宫里练武、问道，心里也从来没有放下过此事，就算是之前“华山论剑”得到了《九阴真经》参阅，武道境界也因为心境上的阻碍一直停滞不前……

　　想到这里。

　　王重阳那因为修道而澄明无比的眸子，立刻露出一抹迷离的神色来，目光更是越过上官海棠几人，落在了身后古墓的方向，若有所思。

　　朝英到最后……肯定还是怨我的吧？

　　她的武道天赋甚至还要在我之上，修为、才情、容貌、机敏……样样俱是顶尖，却被我困顿蹉跎了一生。

　　她死的时候肯定骂死我了，下辈子都不想再遇到我了吧。

　　或者说……

　　她有没有可能到最后还是会念着我片刻？

　　“这些事情本来已经随着朝英逝去，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了。”

　　“但……既然你如此神通广大，能测算到一切，可否替贫道解惑？”

　　王重阳在心里暗暗希冀着道。

　　旋即收回了视线。

　　目光灼灼地看着上官海棠，微眯的双眼里充斥着忐忑、凝重，等待着。

　　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所谓的“测算”之事太过玄乎，但此刻，他由心地希望，两个小丫头背后的人，的确有那神仙之能！

　　李莫愁站在上官海棠二人身后，再次惊得瞪大了眼睛，心中暗忖：“我那位神奇的师父还真的什么都知道啊，居然连王重阳这牛鼻子都已经被逼成这副模样了，看来……这“孤云派”我是去定了！”

　　她在心里暗暗打着自己的小算盘。

　　大宋江湖上甚至有“全真教乃天下武学正宗”的说法，孤云派把全真教的立派祖师都拿捏成这样，那得是多厉害的门派呀！

　　还有那位神奇的“师父”！料知天下事，要是拜了个神仙当师父，那不得在江湖上牛逼哄哄了？

　　这个师父的大腿必须抱上啊！

　　李莫愁心中愈发坚定起来。

　　与此同时。

　　铁心兰和上官海棠均是心中一定。

　　上官海棠嘴角噙起一抹淡笑。

　　“重阳真人倒是也坦然，在晚辈们面前虽说也顾着面子地强争了两句，最终却还是能直面事实。”

　　“虽然真人在林朝英女侠一事上有些瑕疵，倒是也不失风度，不枉愧“中神通”这个称号了。”

　　上官海棠赞道。

　　原本还想着这么大个人物，要他在小辈面前承认这些扫面子的事情，应该还是有难度的，毕竟他在古墓里都要刻下《九阴真经》挽个尊。

　　没想到他在下意识的挣扎过后竟然直接承认了。

　　这倒是让原本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的上官海棠高看了一眼。

　　“既然重阳真人爽快，晚辈也就不吊着前辈的胃口。”

　　“师父说……林朝英女侠到最后，心里依旧还是念着重阳真人的。”

　　上官海棠直言道。

　　王重阳深吸了一口气，心脏顿时猛烈地一阵跳动，瞳孔骤缩：“当……当真！？”

　　上官海棠点了点头。

　　“师父说的从来不会有错。既然我们向重阳真人提起了此事，自然不可能毫无证据就给真人空口白牙一句话。”

　　“事实上，林朝英前辈的心意，有两件事情可以证明。”

　　听到这里。

　　王重阳的目光骤然一亮，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道：“如何……如何证明？”

　　这又是他没有料到的。

　　上官海棠目光一凛。

　　心中顿感一阵惋惜。

　　王重阳这副模样，哪里还有一派道家高人的风范？活脱脱像是个年轻小伙子，心中对爱慕女子的心意忐忑不安——就是这铁树开花来得晚了些。

　　注定只剩下悲剧的结局了。

　　上官海棠摇了摇头，轻叹了一口气，开口道：

　　“这第一件事，其实就在《玉女心经》的心法之中。”

　　“重阳真人结庐三年研究《玉女心经》的破解之法无果，最终还是以《九阴真经》的玄妙克制住的，想必真人也就没有将《玉女心经》细细研究到最后一章吧？”上官海棠问道。

　　《玉女心经》的最后一章。

　　再次被提起此事，王重阳老脸一红，但他的底裤早在之前就被掀没了，所以此时还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“你们没有说错。”

　　“《玉女心经》的功法巧妙天成，的确是贫道取巧借了他人之力破解，存了几分好胜的意气了。不过贫道早已自修一路武功，纵然《玉女心经》玄妙，也不方便再去研习另外一门路数的武功了。”

　　“只是……这《玉女心经》有何蹊跷？”

　　王重阳好奇地问道，面上带着一抹迫不及待的急切之色。

　　“如果重阳真人有细细研究《玉女心经》的最后一章，《玉女素心剑法》的话，想必心中的心结便早就解开了。”

　　“这《玉女素心剑法》的武功是双人剑法，一个使《玉女心经》，一个使全真功夫，若非细细领悟剑法中的真意，只以为是要双方将对方当成了敌人，互刺互击，相杀相斫罢了。”

　　“只有细细体会研究才能发现。”

　　“这双人剑法，实际上是相互应援，分进合击。双剑纵横是宾，携手克敌才是主旨所在。”

　　“约莫是林朝英女侠在创作这门功法、剑法的时候，心中下意识地便遐想着，何时有机会与重阳真人并肩御敌呢。”

　　“只是林前辈心中对重阳真人又实在灰心，不便注明这番心事，所以，柔肠百转，深情无限，缠绵相思，尽数寄托于这篇双人剑法之中。”

　　“以重阳真人的武道造诣，细细研究这双人剑法，必能发现其中关窍。”

　　上官海棠将先前朱榑告诉她的话，有条不紊地托出讲给王重阳。

　　虽然以她目前的武道修为和境界也看不出这份端倪来。

　　但师父讲的。

　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。

　　听到这番话，王重阳的神情微微一滞，一双眼珠子飞快转动思索着，在脑海里回想着之前研究了三年的《玉女心经》的内容。

　　不知道是不是想事情太过出神忘我的原因。

　　他竟然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左右来回夺目起来，口中则是念念叨叨着注入：““玉女素心剑法”……双人剑法……“玉女心经”和“全真剑法”配合而行……”这样的话。

　　只觉得心里好像抓住了什么一般。

　　看得李莫愁一愣一愣的。

　　对着上官海棠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句“6”！

　　而全真七子以及王重阳的那些徒孙、曾徒孙等诸多全真门人更是一脸懵逼。

　　之前或许还没那么明显。

　　现在王思阳这副模样，谁还能看不出来：师父\/师祖失态了！且是极其失态！

　　“师父……？”

　　“这两个小丫头对师父说了什么？为什么师父的反应这么激烈！”

　　“我们是否要合力冲开真气屏障看看，我拜师以来都没见过师父出现过这副样子，太奇怪了！”

　　“冲开真气？首先你也得能冲得开啊！”

　　“先等等看，既然师父的这道真气屏障并没有撤掉，说明师父不打算让我们听见什么，以师父的武道修为，便是放眼整个九州江湖怕是也没多少人伤得了他，更何况两个后天境界的小丫头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一时之间，就连全真七子都有些按捺不住了，好在师兄弟妹之中还是有马钰这样冷静、老成持重之人，安抚了众人的心绪。

　　虽然还是有人在心里暗暗吐槽着“可不就是这两个后天境界的小丫头扰得师父变成如今模样嘛”之类云云。

　　但全真七子还是默契地将自己门下直系弟子安抚管束住。

　　继续耐着性子等待着。

　　在全真众人的目光之中。

　　真气屏障之内的王重阳心事重重地左右踱步了一会儿，随后居然深吸了一口气，目光一凝，面上居然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来。

　　随即右手双指并拢在一起捏了个剑诀。

　　“铮——”

　　一道金石交鸣般的铮鸣之音响起，重阳宫的方向，一柄三尺青锋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穹，径直落在了王重阳的手里。

　　紧接着。

　　王重阳双腿微曲，右手手腕一抖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，居然直接在原地腾挪舞剑起来。

　　这剑法对所有全真弟子都不算陌生。

　　“全真剑法？”

　　“师父怎么又突然开始舞剑了？”

　　认出来王重阳所舞的剑法时，所有全真弟子顿时愈发不解了起来——这都什么跟什么？师父\/师祖太奇怪了。

　　当然，能看到全真祖师亲自舞剑，这是个难得的机会。

　　所以全真弟子很快就一心沉浸在了《全真剑法》之中，细细领悟着其中的一招一式。

　　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。

　　师父\/师祖的剑法开始骤然一变，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路数——和全真剑法全无相似之处，招式劲急，绵密无间，看起来更是招招克制着全真剑法……

　　“师父\/师祖这是有所悟，创造出了又一门惊人剑法吗？”

　　“只是这剑法为何处处克制着咱们所学的《全真剑法》，颇有些自相矛盾了罢？”

　　“妙啊！这剑法当真可称得上精妙无比了，比《全真剑法》还要胜上一筹，师父的天赋才情果然无人能及！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其他全真弟子看不明白，但全真七子深得王重阳的真传，自然能看得出这剑法的一些端倪和奥妙，只当是王重阳的又一门武道杰作，不由连连称赞。

　　而王重阳这边。

　　把《玉女心经》的剑法兀自演练一遍之后。

　　竟是站在原地，一副欲笑又哭的样子，右手握着剑柄，左手托着剑刃，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手里的剑。

　　喃喃道：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！”

　　“贫道研究《玉女心经》三年，只道是朝英恨我入骨，每一招每一势都直冲《全真剑法》的命门而来。”

　　“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朝英的真正用意！”

　　在上官海棠的提醒之下，王重阳再次把早就刻印在自己脑海里的《全真剑法》、《玉女心经》演练一遍之后，立刻就发现这两门剑法看似相冲，实则相合。

　　一瞬间。

　　王重阳就体会到了这其中暗含的柔情、缱绻、爱意。

　　剑刃铮鸣破空之间，仿佛看到了林朝英在创作这“玉女剑法”之时，心绪神伤却又柔情满怀的模样。

　　仿佛听到了林朝英在他的耳边意气风发地低诉：“你使全真剑法，我使玉女剑法，你我双剑合璧！”

　　只可惜……

　　这一切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。

　　“哈哈哈哈哈哈！枉我王重阳一生自负，便是朝英都已经去了，也还在与她争强好胜，还花费三年时间想要破解《玉女心经》。”

　　“饶是如此，也没读懂朝英这剑法中的真意。”

　　“输了！”

　　“是我王重阳输了，输得一败涂地啊！”

　　“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
　　王重阳肩膀抖动着，发出一阵凄苦的大笑声，一双眼角竟然淌出两行清泪，顺着泪沟直流而下，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面，面上一阵悲愤难当。

　　若是外人看到这一幕。

　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眼前这个悲痛流泪的男子，与“王重阳”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。

　　此刻，王重阳的心中五味杂陈，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口郁气积堵在其中，有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意难平。

　　更多的。

　　则是知道真相之后的悲痛、后悔、羞愧。

　　一阵大笑过后。

　　“噗——”

　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吐而出，淅淅沥沥地洒落在脚下的草地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