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断对比着,赵政的得出结论,这位巴清自己家的粮食种子,比上林苑精心培育的粮食种子更加的优秀。
体积更大,产量更多,只是不知其抗疾病能力如何。
理论上,朝廷掌控更多的资源,有着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,可以优中选优,进行筛选,不断的精品进行培育,减少其变量,增加定量,可以制造出更加优秀的种子;可现实却是巴清这个民间商人,靠着自己的努力,制造出的良种更是在朝廷之上。
至于为何,大家都是知道。
赵政放下种子,说道:“寡人有一个疑问?”
巴清说道:“大王有什么疑问?”
赵政说道:“这些年来,寡人任命官员培育稻米种子,粟米种子,黍米种子等,不断优中选优,种子的产量大幅度提升。”
“这些种子,固然不如阁下家的种子,可也是高于平民黔首的种子。只是寡人欲要将这些优良的种子,给予底层的黔首庶民,只是底层的黔首庶民,却不接受寡人的这些优良种子,反而是心存疑惑。”
“如何解决这个问题?”
巴清说道:“民众,不相信大王赐予的良种,请大王细说?”
赵政说道:“在上林苑种培育下优良的种子,这些种子率费赐予军中的有功将士,又是赐予咸阳附近的民众,再次赐予底层的关中的民众,接着在河东,巴蜀,咸阳等地。”
“军中的士卒尚且好说,距离咸阳近的民众尚且好说,可距离远了,却是问题众多。”
“那些优良的种子,有的官吏直接吞掉,不散发给底层的民众;有的优良种子,民众心存怀疑,不敢使用,还是使用着自己家的种子?寡人计算过,若是用着上林苑新培育的种子,比黔首家的种子,每亩地可增加五斗的粮食。”
“可民众不信任朝廷的粮种,这该如何?”
巴清沉默了:“官员的不法,损害民众利益,导致民众对朝廷缺乏信任。”
赵政叹息道:“寡人有些羡慕商君,昔日商君只是徙木立信,只是有三十两黄金,就是让民众相信朝廷的法令。可到了现在,朝廷颁布的法令,民众皆是半信半疑,很多时刻听着朝廷政令,反向思考,一准没错!”
“朝廷为了取信于民,只能大肆杀戮贪墨秦吏,杀鸡未必能惊猴,却能取信于人。可也只是好转而已,民众还是对朝廷缺乏信任!”
巴清说道:“大王将优秀的种子,免费发给民众,这不好,很不好!
免费的东西,民众皆是有怀疑之心;反而相互争抢的东西,民众却是深信不疑。大王可提高这些优秀种子的价格,从而让民众争抢。”
赵政却是摇头道:“若是商人,有着这样的心思没有错。可寡人不是商人,而是君王,更多要考虑政治。
寡人只能是免费赐予民众优秀种子,而不敢高价种子,就连低价种子也不可能。
寡人只要为这些优良种子定价,那么到了下面的时刻,这些种子的价格只会疯狂的生长,到了那时权贵富裕之家可以买下良种,可底层的黔首庶民,却是用不上,祸端无穷。”
巴清说道:“杀头的买卖有人做,可赔本的买卖无人做。大王,这是做亏本的买卖,必然不能长久。”
赵政说道:“朝廷,不是商号。商号是为了赚钱,只要能赚钱的买卖一定去干,赔钱的买卖绝对不去干。可朝廷不一样,赚钱的买卖要去干,赔钱的买卖更是要去做。为了防止底层的秦吏坑民害民,只能是免费。”
“朝廷得利,权贵得利,必然是民众利益必然受损。至于指望着朝廷得利,权贵得利,民众得利,三方皆是得到好处,只是白日梦而已。”
“寡人的手段不一定效益高,却是能让底层民众得利。”
幻想着地主变得富裕之后,带动着穷人一起富裕,实现共同富裕,也只是可笑而可怜而已。
地主变富之后,只会继续变富,加大对底层的压榨,人为的制造贫富差距,拉大贫富差距规模。
地主最大的资产,不是房子,车子,耕地,而是有着大量的底层的佃农可以压榨。
地主也只会继续兼并土地,让佃农既饿不死,也不会太富裕,不断的增加着佃农的数量。若是地主真的为共同富裕,让佃农变得有钱了,佃农会减少,乃至是消失。那时地主,还是地主吗?
朝廷能做的,就是不断定期处理一些地主,剥夺其耕地,钱财,用来供养底层的民众。
可能不仁道,却是很地道。
为政的逻辑明确,赵政做事情也是明确,不能借助良种赚钱,反而要适当的赔钱。
免费的东西是最贵的,免费的种子也是最贵的种子。
短期看似朝廷吃亏了,可民众却能多打下粮食,手里面有钱财,朝廷才能割韭菜。
若是底层民众不富裕,再为高明的商业手段,再为出色的财政手段,太多刺激民众消费的手段,也是舍本逐末,也是得不偿失的。
巴清只能道:“大王,言之有理!”
赵政说道:“阁下远道而来,为了何事?”
巴清脸色潮红,直接跪在地上,说道:“大王,妾身的儿子因为巴蜀种植甘蔗超标,导致被关押在牢狱当中,不久之后就要被斩首,求陛下赦免我孩儿的罪名。只要陛下赦免他的罪名,我愿意将巴家的财产,尽数献给陛下!”
说着,再次顿首。
赵政微微愕然,看向一旁的赵高,问道:“这是什么案子?”
赵高说道:“根据大王的法令,为了保护耕地,为了稳定粮食产量,禁止在关中,巴蜀等地种植甘蔗,只能在其他国家种植甘蔗。可巴家却是在巴蜀之地,大量的种植甘蔗,过去有着官吏包庇,问题不大。”
“可大王任用郭开为反贪司司长,却是发现巴家种植甘蔗,在巴蜀之地,大约有三十万亩耕地种植甘蔗……此为死罪,已经被判处死刑!”
赵政听着,微微愕然,看向了巴清。
心中在惊叹着,商人就是牛逼。
为了赚钱,杀头的买卖经常去干。
在后世是钱本位,可在当今却是粮食本位。
随着砂糖、白糖、冰糖等的盛行,导致了蔗糖行业不断的繁荣,其中的利润也在不断上涨,导致很多地区开始大量的种植甘蔗。单纯的从利润而言,种植甘蔗的利润在种粮食之上。
随着大量的粮食耕地,被甘蔗挤占,导致粮食生产受到影响。
赵政下了命令,在大秦只有南郡、南阳郡等,可适量种植甘蔗,甘蔗规模不得超过耕地面积的两层;至于其他的郡县,是禁止种植甘蔗的。
然而,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。
真以为,朝廷的命令下发下去,官吏和商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,只能说想多了。
在地方官吏的保护下,在商人阴奉阳违之下,很多地区还是种植着甘蔗,面积还不小。因为下面秦吏的遮挡,在咸阳城的赵政还真的不知道。..
直到,郭开成为反腐司司长,他明白自己的定位,他就是一条狗,咬人的狗,疯狂叫的狗。
咬人才能活下来。
若是狗不去叫,不去咬人,狗也只会被主人杀死,然后炖狗肉。
郭开疯狂的撕咬之下,无数的秦吏落马,无数的商人落马。
其中,就有巴清的儿子,巴富。
儿子入狱了,作为母亲的巴清开始走着门路,率先用着黄金贿赂芈蝉,求得见到秦王政的一面;接着,又是献上巴家优良的种子,打动着秦王;最后,直接献上家产,请求饶恕儿子一命。
连环的组合拳,速度快而猛烈。
赵政冷喝道:“你可知罪?”
巴清跪在地上道:“草民,知罪!”
赵政冷笑道:“知罪吗?你根本不知罪?在你们商人眼中,钱就是一切,钱可以通神,可以买下一切东西。若是钱买下东西,那就一定是钱不够。就连寡人,你们也看不起。觉得只要给了钱,就能用钱财赎罪,就能用钱财活命!”
“若是钱财,能免去死罪,那秦律还有什么意义?寡人言,不赦。”
“滚出去!”
说着,赵政的脸色说变就变,侍卫上前,直接把巴清抬出去。
“芈蝉呀,你收了多少钱?”
赵政问道。
“妾身……”
芈蝉说道:“我欠着她人情!”
赵政说道:“你真是行呀,寡人小看了伱。赵高准备马车,寡人回咸阳宫!”
说着,直接起身离去。
根本不理会芈蝉。
秦王政很是生气,后果很是严重。
急切的走出去,就连芈蝉的召唤也不理会。
赵高紧随其后,其他的侍卫也是紧随其后,没有做多准备直接登上了战车,马夫在驾驭着战车,离开上林苑,告辞而去。
其他的侍卫,也是护卫在左右,紧随其后。
众人皆是沉默不敢言,隐约有恐惧之感。
秦王政脾气很好,很少生气,对待底层的士卒,对待寺人,宫女等也是谦虚有礼,很少生气。
有一会,吃饭的时刻,盘子当中发现一個苍蝇,秦王政用着筷子丢掉苍蝇,继续吃着食物。庖厨上前请罪,自以为要被处死,可秦王却是赦免其罪名。
然而,很少生气,并不代表不会生气。
每次生气的时刻就是暴风雨降临,就是覆灭着一切,四周的侍卫宫女等,皆是畏惧不已。
回到咸阳宫当中,秦王政还在生气着。
为芈蝉而生气。
更是为巴清,对秦律的藐视而生气。
在巴清眼中,只有有钱,就可以免罪。
事实上,大秦的很多律法当中,有钱财赎罪的案例。只要有钱,可以免除罪责。
到了东汉时代,更是有官员向汉灵帝交钱,就能买下官。
曹操的爹,更是花钱买下太尉。
到了明朝,贪官犯案能花钱赎罪,还能继续当官。
到了大清,更是有议罪银,也是官员花钱赎罪。
这相当于告诉官员一个信号,当贪官不可怕,就怕贪污能力差,就怕贪钱太少。若是贪污太少,等到案发的时刻,必然人头落地;可若是贪污的钱财多,等到案发的时刻,可以用钱财赎罪,获得保释。
等到风声过去后,可以继续当官,东山再起。文学
等到后来,普通杀人犯多数被枪毙,贪污犯却很少有判死刑。
理由是,贪官做的错事无非就是贪财,接受贿赂,属于非暴力行为,基本上没有流血行为,也不会对他人产生什么影响,不会危害民众生命安全。如果交代其他同伙,属于立功情节,会给予减轻处罚。
基于以上的理由,贪官是杀不得。
然后,满地的野草在生长,野草长得比庄稼还高,还茂盛,
耕地当中,只看到野草在生长,看不到庄稼在生长。
勤快的割草,未必断绝野草,可不割草,野草必然疯狂的生长。
想着这些,赵政越是想着越是生气,因为生气,晚上饭都是吃的少了。
至于芈蝉的求见,赵政也是直接说不见。
等到夜晚的时刻,芈文才前来,说道:“大王,莫要生气了!吃一点东西,再说其他了!”
赵政说道:“寡人知道了。”
似乎有些怀疑,直接问道:“你不会也收了巴清的钱财吧!”
芈文说道:“没有!”
赵政说道:“你若是缺少钱财了,可以向寡人要,寡人会给你。可下面人的钱,不能拿,拿了手就是不干净了。这一点上,你不要学他!”
芈文说道:“妾身明白!”
赵政叹息道:“那就好,我还以为也要劝说我,若是你劝说我,趁早不要开口。若是开口了,那就趁早滚蛋吧!”
这一刻,冷面无私,对于所有的人皆是无情。
芈文听着,心中在颤抖着。
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大王吧!
芈文说道:“大王,既然不赦免巴清之子,那巴家的粮种,也不好要了!很是可惜?”
想要用粮食种子,唤醒秦王的权衡之心。
很多时刻,不能简单的对错,而是要权衡其中的利益。
可赵政听着,却是冷笑道:“粮食种子重要吗?还真的重要。比粮食更为重要的是信用,是民众对朝廷信任度,也就是朝廷的公信度。昔日时刻,子贡询问孔子,足兵,足粮,足信,那个最为重要,若是去掉,率先选择哪一个。”
“孔子说,首先去掉军备,其次去掉粮食,信用最为重要。”
“年幼的时刻,寡人不解,觉得粮食最为重要,有粮就有兵,有兵就有权,有权就有江山社稷;可到了现在,寡人才明白,孔子是对的。”
人生在不断成长,年幼的时刻,觉得孔子不对的地方;长大了的时刻,阅历在不断增加的时刻,越发觉得孔子是对的,他是错误。
只是成长的代价,有些惨重。
“传诏书给卫缭,就说不赦!”
“西周的“八辟之法”,为议亲、议故、议贤、议能、议功、议贵、议勤、议宾之辟。即上述八种人物犯罪,要由高级贵族根据他们的身份、地位、情节等进行议决,采取宽宥赦免。”
“我大秦则不然,所谓壹刑者,刑无等级,自卿相、将军以至大夫、庶人,有不从王令、犯国禁、乱上制者,罪死不赦。有功于前,有败于后,不为损刑。有善于前,有过于后,不为亏法。忠臣孝子有过。必以其数断。”
“臣遵旨!”
赵高提着毛笔,书写起来。
不久之后,诏书颁布到右丞相卫缭的手中。
看着秦王的诏书,卫缭叹息一声。
再次感觉到秦王的霸道,还有无情。
寡妇清,为儿子求情,这不是个例,而是投石问路。
很多权贵的儿子,孙子,亲戚等犯罪了,被关押在牢狱当中,要被斩杀。
很多权贵心中慌乱着,想要为亲人疏通着门路。
可又是恐惧着,担心遭遇秦王的厌恶。
毕竟,在权贵眼中儿子不值钱。
权贵有很多的儿子,死掉一个儿子不值钱;有着很多的孙子,死掉一个孙子不值钱。
若是因为儿子,孙子遭遇秦王厌恶,家族的利益受到损害,那就是大事情了。
于是,投石问路,想要借助寡妇清的儿子,试探秦王的态度。
若是秦王选择赦免,那么就相当于打开了一个口子,立刻无数人上前开始求情,开始走着关系,帮助亲人脱罪,死刑变为流放,流放变为避开风头,几年后东山再起。
然而,这个石头在问路的时刻,很快得出了冰冷而无情的答案。
秦王政用残酷的刑罚,表明着自己的态度。
无数打算走门路,打算脱罪的权贵,立刻保持了沉默。
沉默是金。
只要选择沉默就可以得到黄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