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枝继续对律皊讲述:“糟糕的是那个男人的发妻也不说她男人不好,经常骂我骚气,骂我妖,声音很大,外面都能听到。其实我那时很恍惚,经常没有梳洗,蓬头垢面。
后来我爹带我去城里避避,也不知是提前就商量好的,还是正好碰见了,一个商人‘看上’了我,于是他就替我家养我了。”
律皊听到这里,目光凄然。
南枝无奈道:“我也不知道他给没给我爹钱,因为后来我就没再回家,家人也没来看我。
那个男人长得一般般,四十多岁,也不算太老。他经常往寒霰跑,妻儿老小在老家,我也没见过。
他一开始对我没什么要求。他有一间小院给我住,我最初以为是他家,后来才知道是赁的房子。他还请了两个佣人服侍我,都是大嫂,脾气很好,爱笑。她们知道我爱吃鱼,做各种鱼给我吃,还有别的我从来没吃过的东西。
然后那个商人给我买了各种好东西,漂亮的,贵的。在我觉得应该回报他的时候,他告诉我他想要的就是我,但要我愿意才行,他不会强迫我。
我对那种事很恐惧,他好像也知道。他的尺度把握得很好,一开始只会握我的手,捧着我的脸用怜爱的表情看着我,在我害怕的时候扶住我的肩膀,或者抱紧我。
慢慢地,他会亲我的手,脸,脖子,用手碰触我的身体。他见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,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药性,也可能只是好闻而已。
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,我还是害怕,但渐渐接受了他,接受他的庇护,也接受他的需求,接受他对我做的事。
我怎么讲得那么详细,就像被抓起来录口供一样!录口供都不能这么说,要说得很无辜很心碎才不会被说活该吧……”
南枝把手指插到头发里,想起这个时间还不能弄乱,赶紧压一压,捋一捋。
律皊轻轻道:“没乱。”
南枝:“没乱就好。”
律皊:“你说,我保密。”想起还有声音,对她还是比较放心。
南枝:“嗯。我之前告诉芙蕖的时候没说那么多细节,可能讲了些别的。”
律皊点点头,希望她说出来能好受些。
南枝接着道:“那还算是一个温和的人,也算有点喜欢我吧,我就这么跟了他两年。后来由于一些原因,他说以后很少来寒霰了,走之前帮我续了一年的房租,留了一个大嫂,付了一年的工钱,又给我留了些钱,也算厚道了。”
南枝顿了顿,若有所思。“……其实,我那时如果学点手艺或者做点工,也能生活。我自己想过,好像也不完全是好吃懒做或者虚荣,就是有一点幻想,有点破罐子破摔,有点游戏人间吧。那时仿佛很虚无,无法填补,又恐惧,又耽于其中。
留下来的大嫂属于那种‘牵线人’,她也不是那种使坏陷害,我自己也没那么清白——这话也只能跟你这么说。
反正我又跟了另外一个。那个人出手大方,爱享乐。我连他的身份都不是很清楚,因为我们见了面就只会亲热。他教了我很多方法,只可惜所谓的快活都只是一时,或许我不是那种人。好在钱是真的。
就这样,我跟过很多男人。有时是为了得到保护,有时是为了钱,没有得病算是万幸。
也碰到过糟糕透了的,看上去道貌岸然,实际特别喜欢打人,好在没留下什么疤,只是我左边的肋骨和右侧的肩胛有时候会疼,就是被打伤的。”
律皊轻轻道:“你没有报官么?”
南枝:“不能报,因为我这样如果被发现也会被罚。”
律皊的伤怀那么明显,让她说了那么多实话,真是的!
南枝:“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,这话是真的。
后来我跟的这个人看上去和之前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,只是熟了之后他让我去他家里——我当时也觉得不太对劲,因为这样的人通常不会让我进入他们的生活圈子,但我一时也没想太多,只是顺着他。
结果我被他关了起来。说是受尽折磨倒也没有,只是空间很小,我自己逃不出去。把我关在家里他就不用付那么多钱,还能随时‘享用’——这是他说的。
后来我才知道,被他关在那里的不止我一个人,据说有十几个女孩,哦,其中有的年纪大些,可能叫女孩不太合适。他家确实很大。”
律皊:“……那么多人不见了,没有人管么?”
南枝:“是啊,可能我们都太不重要了……”
律皊:“对不起!打断你。”
南枝见他眼睛湿润了,也有点想哭,先忍住。“没想到,救我们出来的是暗影门的人。当然他们不是专门来救我们。他们杀了那个人,顺手把我们捡回来干活——因为我们在那里那么长时间都没人来找。
好像有几个放了,因为她们有人找。她们应该不知道放了她们的是什么人,我们也是到了柳西才知道。
那个人为什么被杀我也不清楚,不过我认为那个人确实很坏,活该!以前听说暗影门的时候也挺害怕,可不知怎么,现在一点也不怕了。”
南枝说着有些失神,律皊走到她身旁,轻轻摸摸她右侧的肩胛,“现在疼么?”
南枝突然哭了,只有眼泪,没有声音。
律皊弯下腰轻轻摸摸她的肚子,像是对里面的孩子说话,“不怕不怕。”
律皊取出手帕给南枝擦眼泪,看她没再哭了,还是不好随便说话惹她难过。
南枝看着律皊,看着看着,“你好像人家说的神使,特别慈。”
律皊:“神使是什么?”
南枝:“传说是神灵的使者,能带人去天界。”
律皊:“南枝想去天界么?”
南枝笑了,“天界怎么可能要我这样的人?”
律皊:“像你这么坚强的人可不多哦。”
南枝:“我那不叫坚强,只是没辙。”
律皊:“在那种情况下能这样,已经很厉害了!”
南枝:“……其实我经常偷偷哭,也想过一死了之。”
律皊:“现在也是吗?”
南枝:“好久没有了。”心情居然这么快就转过来了,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!
律皊:“那就好。哭多了伤眼睛。”
南枝:“还以为你会说要为了孩子好。”
律皊:“那也是。你觉得哪个理由好都行。”
南枝笑了笑,又敛容道:“我曾经打掉过一个孩子。说是没能力养他,其实也是自私吧。连父亲是谁我都不确定,真是糟糕透了!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……”南枝说着,轻轻摸摸肚子,“连这一个也差点……”
律皊摸着南枝的肚子对孩子道:“没事,难为你投了两次胎,算是好事多磨。你要好好长,长好了顺利出来哦!”
南枝看着律皊的侧脸,看不出他的目的,却那么安心。
第二天,律皊没有出门,在宅院里帮南枝做事。
南枝:“你不用太照顾我,我现在可安逸了。”
律皊:“我休息一天,明天去买布料。”
南枝笑笑,没再说什么。
翌日,律皊又去了嗣福镇,得到消息的东方胤还是隐身跟着他。
卖布料的店有两家,一大一小,很好找。律皊进了大的那家店,里面的大嫂见他进来,微笑招呼,没多话。
律皊大概看了一圈,对大嫂道:“能麻烦您帮我选些布料给小孩子做衣裳么?”
大嫂满脸和悦,“孩子多大?”
律皊:“大概季秋出生(注:季秋指秋季的最后一个月)。”
大嫂:“恭喜恭喜!小孩子皮肤嫩,柔软细腻的好。素一点没关系吧?”
律皊:“素点好。”
两人聊着布料,东方胤纳闷的是孩子。无眷知道,偷着笑。
律皊买好了布料、夹棉,还买了线。
大嫂一边收钱一边道:“我姓敖。往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(注:敖,音áo)。”
律皊笑着应声。
东方胤一路跟着律皊到了凤巢,无眷没有拦他。正赶上芙蕖从少主的宅院出来,芙蕖看到律皊便一脸不一般的样子。
芙蕖:“哟,买了那么多,挺上心嘛!”
律皊笑着点头,“多买了点,想着再做点小被子什么的。”
芙蕖转头看看两边,守卫们便知趣地闪远一点,看得见听不清的那种距离。
芙蕖凑近律皊,“你行啊!敢在少主眼皮子底下搞大南枝的肚子。”
律皊行礼赔罪,笑得既开心又难为情。
芙蕖换了个表情,“不过既然她愿意跟你,我也没什么话说。好在少主宽宏大量,没把你们赶出去——你好像挺得少主信任,看不出来还挺能耐!”
律皊陪笑不多话。
芙蕖:“我也不难为你。只不过嘛,虽说我跟南枝也都有一箩筐故事,但既然你跟她好了,还要了孩子,就别花花肠子。要是又找别人,被我逮到绝不轻饶!”
律皊诚恳道:“好!”
芙蕖满意地笑了一声,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事,“要是那些眼红的,看得见吃不着的故意挑事,你知道怎么对付不?”
律皊:“愿听指教。”
芙蕖:“你说话还真是斯文!碰到那些烂人,直接骂回去,别留情面,下次他才知道收敛!”
律皊:“嗯。”
芙蕖:“行,我走了,一会儿少主该回来了。有事跟我说啊。”
律皊:“好,多谢你!”
东方胤没靠太近,大概听到一些。
南枝没关房门,律皊敲敲门走进去。
南枝抬头看他,笑道:“你是不是撞见芙蕖了?”
律皊:“是啊。”
南枝:“她说了什么吗?”
律皊:“警告我不能花心。”
南枝:“真是难为你了!”
律皊:“不为难。她很为你着想。”
南枝:“嗯。像芙蕖这样心眼好又能干的人很难得。”
律皊:“她是不是也经了很多事?”
南枝:“是。如果你问,她可能会告诉你。”
律皊:“你们是来这儿之后认识的吗?”
南枝:“来的路上认识的。她之前跟我一样被关在那个地方。”
律皊:“……她也很坚强。”
南枝:“她比我厉害,尝试逃跑了一次,虽然没跑掉,还挨了打,被关得更紧了,但我还是很佩服她,很有勇气。”
律皊:“嗯……你看看这些布料行么?”
南枝:“这么多!”
南枝一样样拿出来,抚摸着。“很柔软。敖姐帮忙挑的?”
律皊:“嗯,她很有经验。”
南枝:“是啊,小孩子穿这样的一定舒服。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……”
律皊:“能。虽然我也不太会,不过可以帮忙一起做。”
声音看这边暂时应该没事,悄悄对律皊告辞,说晚上回来,带着东方胤回了蕈苋。她得给他个机会问问题,免得他一直憋着难受。
东方胤果然问了:“谁的孩子?”
无眷:“你怎么知道不是律皊的?”
东方胤:“嗯。”
无眷:“真没趣!那你猜是谁的?”
东方胤:“任梧凤?还是其他人?”
无眷:“我也不知道。南枝说她怀孕了,不能要。律皊就说他要。就这样。”
东方胤没再说什么,他能想象,能明白,禾方就是这样的人。
晚间,律皊看见鸷回来了,决定第二天再去一次“鸱枭”的老巢。
他前两天听厨房的一个人说,鸷是一个很怪的人,养了个疯女人,天天关在屋子里,可见他的癖好正常人都受不了。律皊决意去证实一下。
律皊到的时候,“鸱枭”的人说首领正在练功,请他稍候。
律皊道:“不用打扰首领。请问首领练完功会回住地吗?”
手下迟疑道:“……会。”
律皊:“请带我去那里等他。”
手下行礼道:“首领不在,他住的地方会很危险!”
律皊:“有机关不能解除吗?”
手下:“不是。首领的女人很凶,可能会弄伤您。没有首领的允许,我们不能进去。”
律皊仿佛深思了一会儿,“这样……没关系,我不惹她。”
律皊温和而坚定,鸷的手下没有对付过这样的人。他有少主的令牌,不能强行阻止,手下只好一面去禀报首领,一面慢腾腾地带他过去。
鸷很讨厌练功时被打扰,听说是这样的事,面色阴沉着,也没多说什么,收功向住地走回去。
律皊刚进大门,外面的人便把门关上了,这也是首领的命令。作为一个牢笼,这个院子看着还不错——有春天的红绿,清新的微风,只是没有常见的小池流水和装饰的山石。
屋子的门开着。如果那位女子可以自由出到院子里,就比南枝和芙蕖当时的处境好些。这样想着,律皊迈步进了屋子。